文/冯祎
在最近播出的热门综艺《披荆斩棘的哥哥》里,观众见到了久未露面的言承旭。即便唱跳不是他的本行,但凭借着曾经火遍亚洲偶像组合的F4身份,《流星花园》主题曲一响,念旧的观众还是把他投到了第一名。而另一位F4成员周渝民,今年也久违地带来了口碑利好的台剧《逆局》,让不少看台湾偶像剧长大,如今已步入中年的粉丝感慨“青春又回来了”。
2021年,距离“台湾偶像剧元年”恰好过去了整整20年。从2001年《流星花园》的横空出世,到2011年《我可能不会爱你》的体面落幕,台湾地区偶像剧的黄金年代,走过了10年。如今,“回忆杀”“活久见”“意难平”“时代的眼泪”,似乎成为了当代观众和偶像剧演员的整体印象了。
经济衰退,文化自信没了
“以和为贵,多检讨自己,理解和宽容别人。”
“会有奇迹的,如果奇迹不自己出现,那么我就去把它揪出来,如果它还不出来,那么我就自己去创造一个奇迹。”
2015年,久未制作出爆款偶像剧的台湾地区,改编了青春网络小说《明若晓溪》,并在湖南卫视播出。剧情老套、台词尴尬并非人们吐槽它的最主要原因,而是曾经看着台湾偶像剧长大的观众忽然间发现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们理解不了台湾的时尚了。剧中人的衣着、发型、妆容,好像还停留在《流星花园》时代,高富帅变成了洗剪吹、名媛像是来自城乡结合部,再加上重度磨皮和阿宝色滤镜,只剩下视觉灾难。
而同一年,大陆最火的剧集是豆瓣评分9.3的《琅琊榜》,姑且不论剧情,哪个画面的精美程度不是抽出一帧都能做屏保?
台湾偶像剧“教母”柴智屏曾无奈地说,现在台湾电视剧单集成本预算只有约20万元,总投资一般不会超过四五百万。要知道,连靠营销“剧组穷”出名的大陆网剧《太子妃升职记》(2015年),单集制作成本也有25万元!
如今,大陆偶像剧想“上星”播出,高成本、高投资是敲门砖。湖南卫视播出的《蜗牛与黄鹂鸟》(2020年)投资3.5亿,古力娜扎主演的《风起霓裳》投资1亿。2020年爆火的甜宠剧《锦衣之下》总投资1.6亿,还被业内称为“以小博大”的范例。哪怕是6年前播出的《何以笙箫默》,投资也在6000万左右。
就算是投资小的网剧,大多也在千万元级别。《传闻中的陈芊芊》(2020年)投资为5000万,《你好,旧时光》(2017年)、《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》(2020年)总投资3000万,《绝世千金》(2019年)、《御赐小仵作》(2021年)成本在4000万左右。
算上“S”级作品,差距更难填补:章子怡主演的《上阳赋》投资9亿,周迅的《如懿传》投资3亿,杨洋的《武动乾坤》投资6亿……去年疫情暴发后,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还曾发布倡议书,呼吁大陆电视剧、网剧制作成本应控制在一集400万元以内。可见400万元,已经是如今行业内的保底价格了。
中国大陆的“电视剧大片”概念源于2007年制作的《中国往事》,42集投资5000万元,并因此登上各大娱乐版头条。自此之后,单集制作成本超过百万的电视剧越来越多,若涉及历史、战争题材,总投资额更是动辄上亿。
就在“电视剧大片”概念诞生同年,广东省的GDP就已经超过了台湾省,两年后的GDP更是甩出台湾几条街。截至2020年底,台湾省在全国的GDP排名中位列第七,排在广东、江苏、山东、浙江、河南、四川之后,这还是因为有“老底儿”撑着。
作为亚洲最早的“代工工厂”,台湾的经济也曾一骑绝尘,1970年代,其G绕滚影视观看DP超过了香港,是“亚洲四小龙”里的绝对主角。经济的繁荣必然蔓延到文化领域,不仅是电视圈,电影、音乐、出版、艺术、服饰等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,而这些都是保证台剧质量的重要基础。
曾经看台湾偶像剧,我们模仿剧中人的穿着,我们羡慕主角家中的装潢,我们哼唱里面的旋律,我们对高楼大厦的城市街景充满了向往。而现在,台湾的基建已经落后大陆很多年了。“在台湾,我们连一个1/10大小的横店都没有。”著名台湾偶像剧制片人陈芷涵坦言,如今的台湾已经10年没涨过工资了,哪里还能拿得出文化自信。
一边是台湾的制作成本不断缩水,一边是大陆的制作成本在增长。轮到大陆在这场对弈中变成了“强势输出”的那一方,仰望者,则变成了台湾。
出走北上,好演员青黄不接
2012年第47届金钟奖颁奖典礼,并没有因为大牌艺人猪哥亮、胡瓜、林慧萍的缺席而显得星光黯淡,许多人为了等待压轴出场的吴奇隆,坚持到了最后一刻。此前一年,曾经的“霹雳虎”因在大陆出演清宫言情剧《步步惊心》,再次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。
当他为最终拿到金钟奖的偶像剧《我可能不会爱你》颁奖时,台湾电视人深知这只是短暂的狂欢。因为在那一年,在台湾最红的并不是这部剧,而是大陆剧《步步惊心》《甄嬛传》《宫锁珠帘》和《倾世皇妃》。除《甄嬛传》外,其他三部都有着偶像剧的内核。
大陆市场的巨大红利也吸引着台湾明星们。首先北上的,便是拥有广大粉丝基础的台湾偶像剧演员。
吴奇隆作为最早“出走”宝岛的艺人,也曾到香港打拼,但从2001年拍摄武侠剧《萧十一郎》开始,他的工作重心便转向了内地,拍摄了包括《少年王》《名捕震关东》《问君能有几多愁》等40余部电视剧。
在接拍《步步惊情》时,吴奇隆一集的片酬约10万元,3年后开拍续集时,内部人士透露,“四爷”的单集片酬已经涨了6倍。
无独有偶,跟他同一时代的男演员苏有朋、林志颖,也都是在大陆实现第二次翻红的。苏有朋在1998年拍摄《还珠格格》后,迅速跻身大陆一线小生行列。而他在《还珠格格》剧组的片酬只有一集2000元,当时有媒体报道苏有朋在得知饰演“令妃”的演员每集片酬5000元,配角“柳青柳红”也有1300元时,心里瞬间不平衡了。自此,苏有朋也把演艺事业转移到了大陆。
林志颖来到大陆,接连拍摄了《陆小凤》《天龙八部》等几部央视大戏。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,又凭借综艺节目《爸爸去哪儿》重回大众视野。2012年时,他的单集片酬在30万元左右,剧组还会提供好莱坞明星级别的保姆车。同一时期,他在台湾的片酬只有6万/集。
陪伴80后90后长大的台湾演员,如何润东、F4、明道、阮经天、霍建华、郑元畅、彭于晏、贾静雯、大S、林依晨、陈乔恩……哪个没在大陆拍过戏?尤其是2010年前后,一部剧拿走千万片酬的台湾演员已经遍地都是了。
年轻的一代,如欧阳娜娜、陈立农,更是在大陆火起来了。前者出演了陈思诚的电影作品《北京爱情故事》,以演员身份正式出道,后者则幸运地搭上了大陆最火的一档选秀节目。
哪怕是通告艺人,来了大陆也进账翻倍。小S主持《康熙来了》单集2.4万,到了大陆主持《花花万物》,单集高达100万!蔡康永录制《奇葩说》一季的收入是他录制《康熙来了》的4年总和!名不见经传的女艺人郭雪芙,参加《火星情报局》酬劳为18万/场,这是她在台湾的300倍!
“台湾的艺人片酬是大陆的1/5。溢价规则是获得了金马奖、金钟奖或是其他奖项,再者就是收视特别好的。”著名偶像剧导演刘俊杰说。
在大陆火了,才是真的火了,这已普遍成为了台湾艺人心照不宣的事实。
台湾地区艺人的北上,对台湾本土娱乐产业的影响是致命的,新人的挖掘远远难以填补流失的速度。但同时,来大陆打拼的第一代台湾偶像剧演员已至中年、青春不再,无法再在偶像剧中饰演霸总和傻白甜,而他们的演技,也不具有不可替代性,加之大陆年轻演员、老戏骨的崛起,想分一杯羹变得难上加难。
尤其最近几年,他们即便凭借台湾演员的身份和观众的情怀,也很难接触到头部作品了。当我们看着曾经的“男神”明道、郑元畅,和要么比他们更年轻,要么比他们更会演的人在演技综艺里PK时,也不得不承认淘汰他们的不仅仅是一个综艺节目,而是整个大陆市场。
是台偶剧自己困死了自己
如果说是琼瑶剧开启了台湾的言情时代,那么台湾“偶像剧”的诞生,则源于2001年播出的现象级电视剧《流星花园》。故事改编自漫画,讲述了一名叫做杉菜的平凡女孩,在校园遇到四大家族继承人组成的F4之后,开始与他们产生交集,并引发了一系列的爱恨情仇。
但就是这部剧的播出,一举打破了当时日韩剧在台湾的垄断局面,海外版权卖到了20多个国家和地区,引发了整个亚洲的翻拍热潮,仅大陆就有2009年的《一起来看流星雨》和2018年沈月主演的最新版。
这部剧也基本奠定了之后台偶剧的框架和内核——灰姑娘的逆袭。人设也围绕着纯情女主、霸道男主、深情男二、恶毒女配打转。像《海豚湾恋人》《恶魔在身边》《天国的嫁衣》,基本都在套用这个公式。那时漫画就等于大IP,《薰衣草》《贫穷贵公子》《爱情白皮书》《MVP情人》等全部改编自漫画。
在那一时期,台湾推出了众多同质化的偶像剧。出圈的如打破《流星花园》收视奇迹的《王子变青蛙》,林依晨、郑元畅主演的《恶作剧之吻》,《命中注定我爱你》的两位主演陈乔恩和阮经天,一度跻身大陆的一线演员行列,拿着千万片酬。
这种红利,台偶剧一直到了2011年。那时大陆每年还会引入一定数量的台偶剧,如《我的男孩》《前男友不是人》《稍息立正我爱你》等,但都没有掀起任何水花。随后,台偶剧几乎在大陆市场失声了。
直到2017年,台偶剧《扑通扑通我爱你》还在用失忆、身份互换,以及霸总与灰姑娘的人设。平凡女孩飞上枝头,富家公子勇敢追爱,再加上适配度极高的选角,在2001年是突破,是创新,而到了如今,只剩下味如嚼蜡了。
当一个套路用了10年以上,观众早已经腻了。
反观大陆的偶像剧,已经蔓延出多个分支,仙侠剧、纯爱剧、校园剧、时装剧、古装剧,甚至还有披着职场剧、武侠剧、悬疑剧外衣的言情剧。虽然大陆每年也会量产许多“工业糖精”超标的偶像剧,但在总体基数庞大的情况下,足以精简出来一定数量的佳品。这还不算韩剧、日剧、欧美剧对台剧的夹击。如今早已过了电视台播什么观众看什么的年代,现在观众想看什么,电视、网络就会提供什么。
著名台偶剧制片人陈芷涵认为,台偶剧没落的另一个重要原因,是台湾省在1993年通过的新规:开放有线电视运营权,让全省从只有三家电视台到一下子冒出近200个电视台。竞争加剧,演员、资金都被稀释,标准也随之降低。该规则只一味促进产出,却没有考量对应的销路。制作出来的电视剧既卖不出岛外,台湾本土市场又太小,很难全部内部消化。
“三个和尚有水吃,200个和尚只能渴死。”陈芷涵说。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收视率调查的一家独大,台湾所有电视剧的收视率均由尼尔森收视调查公司统计,透明度不高,投资方也很难根据这些数字有的放矢地精准投资。
同时,因循守旧的制作格局也将台偶剧困死在了片甲之地。如台湾偶像剧有个不成文的规定:大陆演员不得超过1/3,男女主角不得起用大陆演员。
但台偶剧也并非毫无未来,在霸总灰姑娘充斥着荧屏的年代,台偶剧也曾试图寻找另外的诠释方式,如2003年播出的《第八号当铺》探讨人性的贪婪与欲望,《终极一班》将偶像剧与二次元结合在一起,《战神》《斗鱼》《爱杀17》《死神少女》走的是暗黑校园风。
尤其是2011年之后,一些偏现实风格的非典型台偶剧,受到了大陆观众的欢迎。像探讨“大龄剩女”的《败犬女王》,剧中的“三高”女强人、姐弟恋、催婚、职场霸凌全部是热点话题;2012年的《我可能不会爱你》讲述了一段“友达以上,恋人未满”的男女关系,豆瓣评分8.9;2016年的《荼蘼》巧妙地用双线故事,向观众展示了选择的得与失;2019年的《俗女养成记》是一部寻找自己的女性成长史;《想见你》杂糅了爱情、穿越、推理元素。
而近两年在大陆获得更多好评的台剧,也非偶像剧,而是诸如《我们与恶的距离》《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》《天黑请闭眼》这样的社会群像戏。
能实现这一局面,一是得益于电视行业的自我变革:台湾知名导演王小棣联合7位导演成立了“植剧场”工作坊,用灵异恐怖、惊悚推理、社会现实等新类型剧改变台剧类型单一的问题;二是抓住HBO、Netflix、FOX积极拓展亚洲业务的时机,打通面向北美、澳新、亚洲、欧洲的传播途径,扩大了电视剧的影响力,台剧的产出与售出不再困在一个闭环里。
只是,能引领华语地区审美、捧出超级偶像的台偶剧时代,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